有人說希區(qū)柯克的電影也有點千篇一律,或許真的是這樣——希區(qū)柯克自己都好奇過這個問題。但是當下那些大系列電影的“千篇一律”又是另一回事了。很多在我看來定義電影(cinema)的元素在漫威電影中都能找到。但它們沒有“啟示”,沒有懸疑(mystery),沒有真正的情感上的危險感。沒有任何風險。制作這些電影,是為了滿足一些特定的需求,它們被設計為有限的幾個主題的各種變體。
它們名義上是續(xù)集,但在內核上更像是翻拍,電影中的一切都需要片方批準,它其實不能走到任何另外的方向。這就是當代電影系列的本質:經(jīng)過市場調研、觀眾檢驗、審查、修改、再審查、再修改,直到它們可以投入消費。
換一種說法是,它們,和保羅•托馬斯•安德森、克萊爾•德尼、斯派克•李、阿里•艾斯特、凱瑟琳•畢格羅,或者韋斯•安德森的電影完全*不同*。當我在看這些導演的電影時,我知道我將會看到一些絕對新鮮的東西,會經(jīng)歷意想不到、甚至無以名狀的體驗。我對“用移動的畫面和聲音講故事的可能性”的認知會被拓寬。
因此,你可能會問我,我到底要干嘛?為什么就不能不去打擾超級英雄電影和其他大系列電影?原因很簡單。在這個國家和全球的很多地方,如果你想要在大銀幕上看點什么,大系列電影目前是你最主要的選擇?,F(xiàn)在,電影放映業(yè)處在危機之中,如今的獨立影院是史上最少。公式已被反轉,流媒體已變成了當下最主要的輸送系統(tǒng)。但,我認識的電影人中,依舊是每一個人都想為大銀幕設計自己的電影,都想在電影院放映給觀眾看。
這包括我自己。而且我是以“一個剛剛為Netflix完成了一部電影的人”的立場來說這樣的話。網(wǎng)飛,也僅僅只有網(wǎng)飛,允許我們按照我們需要的方式去拍《愛爾蘭人》,因為這個原因,我對他們永遠心存感恩。我們這部電影有院線放映窗口期,這很棒。而我想要讓它在更多的大銀幕上放映更長的時間嗎(網(wǎng)飛的電影院線上映規(guī)模相對小,窗口期時間也短)?我當然想。但是不管你和誰一起拍電影,現(xiàn)實都是:大多數(shù)影院的銀幕上充斥的都是大系列電影。
如果你要跟我說,這不過是簡單的供需問題,只是給予人們他們想要的東西。我不同意。這是一個“先有雞還是先有蛋”的問題。如果人們只是被給予一種東西,并持續(xù)不斷地被兜售這一種東西,他們當然會想要更多的同一種東西。
但你可能會爭論,他們就不能直接回家,在網(wǎng)飛或者iTunes或Hulu上看其他東西嗎?當然可以——但是那些都是在大銀幕之外,而大銀幕,是電影人們想要自己的作品被看到的地方。
眾所周知,過去的20多年,電影行業(yè)在各個領域都發(fā)生了變化。但它們中最壞的一個變化是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悄悄進行的:一點一點、持續(xù)地消除風險。當下的很多電影變成了用于快速消費的完美產(chǎn)品,它們中的很多也都是一群很有才華的人所完成的。共通的一點是,它們缺少cinema最關鍵的東西:一個獨立個體的藝術家的統(tǒng)一視野。原因當然是:獨立藝術家是最具風險的因素。
我的意思并不是說電影應該成為一種被資助的藝術形式,或者它們曾經(jīng)是這樣。在好萊塢制片廠系統(tǒng)還運行良好的時候,藝術家和生意人們之間的對立是持續(xù)且緊張的,但那是一種能有所產(chǎn)出的對立,催生了一些影史最偉大的電影們——用鮑勃迪倫的話來說,這些電影中的佼佼者“是英雄一般,并富有遠見的”。
現(xiàn)在,這種對立已經(jīng)沒有了。這個行業(yè)里有些人對藝術毫不關心,對電影的歷史既不屑一顧,又覺得它是自己的所有物——這是一個非常致命的組合。讓人悲哀的是,現(xiàn)在的境況是我們有兩塊完全不相干的土地:一是全球性的視聽娛樂產(chǎn)品,二是電影(cinema)。這兩者偶爾還會發(fā)生重疊,但已越來越少。我害怕的是:兩者之一在經(jīng)濟上的主導地位,正被用來邊緣化甚至貶低另一方的存在。
對任何夢想拍電影或剛剛起步在做電影的人來說,當下的狀況是殘酷、不利于藝術的。僅僅是寫下如上這些言語,已讓我心甚哀之。